畢方不無尷尬的從轉角走出來，他自認為不著痕跡，不曾想還是被亦衎發覺了：“我以為至少不會被你輕易發現。”

瞧著畢方窘迫的模樣，亦衎笑笑：“這街上有熟悉的味道，所以我猜想會不會是你來了。”

“裝神弄鬼。”

畢方輕嗤一聲，對於亦衎的解釋並不相信，他的語氣中甚至帶著一點故意的嘲弄。

畢方打趣的話讓亦衎莫名惆悵了一會兒，稍許之後，亦衎嘆了口氣：“如果我當真會裝神弄鬼倒不失為一件好事了。”

“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，如果我的話讓你感覺到不舒服，抱歉。”畢方聞言，不覺看向亦衎的神色多了幾分探究，看著亦衎悵然若失的模樣，畢方有些遲疑地朝著亦衎道歉。

畢方好歹也是在外邊闖蕩多年的人，亦衎情緒的起伏他看在眼裏，原本對於亦衎就有諸多好奇，但他也深知好奇害死貓的道理。

所以，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閑事，此刻瞧著亦衎的模樣，畢方卻是突然很想要了解亦衎。

他想要知道亦衎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。

打從一開始，畢方就知道亦衎絕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，可是他難免有些想要知道，亦衎到底經歷了些什麽，為什麽她的言行舉止全然不像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？

又或者，為何亦衎的出現會讓原本寧靜的青城出現如此的變故？

是偶然還是必然？

畢方覺得過去兩三年自己的腦子裏也不會有這樣多的問題。這個亦衎，還當真是與眾不同！

“不舒服倒是沒有。”

亦衎笑笑，雖說與畢方相識不久，但見多了畢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模樣，此刻滿是歉意的畢方讓亦衎覺得有趣，她還以為畢方永遠只有一副面癱臉呢。

“已經習慣了。”在心頭默默補上一句，亦衎沖著畢方微笑：“這麽晚了，你怎麽出來了，不會是在……跟蹤我吧？”

“你把我當做什麽人呢！跟蹤你有什麽意思？”畢方做出一個憤怒的表情，轉瞬卻是笑開了：“只是覺得你一個女孩子這麽晚了還在外邊，多少有些不安全。”

“是嗎？”亦衎淺笑：“小夕有下落了嗎？”

畢方的笑容僵住，片刻之後，悵然的嘆了口氣，沒有回答。

“畢方，你為什麽叫畢方呢？”畢方的反應實在是在亦衎的意料之中，所以也沒有什麽失望，亦衎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天小夕離開時候的街道上，說出的話與先前的話題風馬牛不相及。

“哎？”顯然，畢方有些意外。

“只是……突然有些好奇，畢方這個名字是假的吧？之前你說萍水相逢，好記就行了。”亦衎的沖著畢方露出狡黠的笑，眼裏沒有了方才的悵然，此刻她的模樣當真是像極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。

“你不是已經解釋了為什麽我叫畢方嗎？”先前的措手不及剎那間消失無蹤，在畢方的臉上是一覽無餘的坦蕩。

“如果只是為了好記，應該還有其他的名字可以選擇吧？”亦衎微笑，想著畢方長得這麽人模人樣的，‘畢方’這與獸類相關的名兒還真是配不上他。

“那你為什麽叫亦衎呢？那天老莊為了搞懂你的名字怎麽讀，可是費了好半天勁兒。”

“如果，我說我的想法和你恰恰相反呢。”

亦衎吐了吐舌頭：“出門在外，圖個心無旁騖，就像是你說的萍水相逢，也就該萍水相逢。日後如果別人想起了我，會說我多古怪，但是卻連我的名字也說不上來，索性懶得去說了，反正也是萍水相逢，就算是偶爾想起我，到底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。”

“看來你有很多糟心的往事啊。”畢方看著亦衎故作淡然的模樣，心裏頭想的是果然自己不應該多管閑事。

“你的糟心往事也不一定比我少啊。”亦衎的笑意更濃，轉過身子，本想打趣畢方，轉瞬神色驟變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“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？”臉上的笑意再也找尋不到，亦衎眉頭緊蹙，目光死死地看著眼前漆黑的街道，因為驚忌，她的聲音有些顫抖。

“聲音？”畢方越發茫然。

“果然是聽不到啊。”亦衎悵然嘆了一口氣，擡腳，緩緩朝前走去。

畢方覺得莫名，雖不懂亦衎到底聽到了什麽聲音，卻是十分知趣的緊隨著亦衎。

走了大概三兩分鐘，亦衎在一塊半人高的奇形怪狀的石頭前駐足。

“奇怪，這地方什麽時候有這麽塊石頭？”畢方嘟囔一句，顯得困惑。

青城雖小，但青城的人們對自己所住的城市卻是打理的井井有條的，整條街道上連半片落葉都瞧不見，這麽一塊醜陋的石頭突兀的立在這整潔的街道。

無論如何，是有些奇怪了。

亦衎沒有理會畢方的疑慮，細細端詳了會兒石頭之後，蹲下了身子。

“亦衎，你在做什麽！”畢方的聲音因為亦衎突然的舉動變得有些尖利，只是，幾乎變調兒的聲音並沒有阻止亦衎。

亦衎手中的刀已經割破了她的手掌，暗紅色的血滴在怪異的石頭上。

“做你想知道的事情。”見得石頭上被血滴到了三分之二巴掌大的印記之後，亦衎從衣兜裏拿出一塊絲巾將傷口包住，回眸看向畢方。

“我不太懂你到底想做什麽。”畢方皺眉，亦衎的答案自然不能讓他滿意，正當他準備細問的時候，忽的就怔住了。

目光死死地看著那塊被亦衎血染的石頭上，畢方的眼裏寫滿了不可置信。

醜陋的石頭上，被亦衎的血染過的地方正在以駭人的速度顯現出詭異的花紋。

像是藤蔓纏繞形成的圖騰，又像是橫撇豎捺組成的紮了堆的鬼畫符。

亦衎沒有理會畢方的詫異，只是慢慢的伸出手，輕輕觸碰那塊出現詭異圖案的石頭，手指方才接觸到石頭，卻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的縮回了手。

“這麽暗的夜色下居然看得出這塊石頭上的圖案是不是很奇怪。”亦衎悠悠然的從石頭上收回了目光，帶著淺淺笑意看著畢方。

“亦衎，我覺得你……”

畢方張了張口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。

覺得亦衎奇怪，覺得她詭異，甚至覺得她有些駭人嗎？自己瞧見石頭的反應是恐懼和仿徨，而亦衎好像是早已經司空見慣。

畢方想逃走，想和亦衎保持距離，可前幾分鐘自己還和亦衎有說有笑，現在要說出這樣的話來，畢方說不出口，也沒法讓自己離開。

“小夕已經不在人世了。”

亦衎扯了扯唇，想笑卻到底是笑不出來，索性作罷，她無奈的看著畢方：“很多時候，我想阻止，但是無力阻止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生命消逝，這種感覺你懂嗎？”

“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。”畢方搖頭，他不明白為何亦衎只是看了這詭異的圖案之後就得出了結論。

“你看，這像不像一個‘亡’字？”亦衎笑笑，指著盤桓的圖騰遮掩下的隱約能夠辨析出來的字。

“我忽然有些後悔和你說這麽多話了。”終於還是開了口，畢方看著圖騰中的字頭皮發麻，除了自嘲一般的顧左右而言他，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說些什麽。

“我以為你會馬上逃走的。”

亦衎詫異的看著畢方，試圖從畢方的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：“沒有人看到我舉動不害怕的。他們說我是魔鬼的女兒，你知道嗎，有人幹脆說我就是魔鬼。”

“好吧，我承認我有些害怕。”畢方咧嘴，他自己都覺得奇怪。為什麽自己能夠這麽快就調整好自己的心思。

是了，起初他是想轉身即走，然後和亦衎永遠的劃清界限的。

畢竟，亦衎的現在做的事情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接受範圍。

可不知道為何，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離開，直覺告訴他，亦衎並不是壞人，所以，就留了下來，甚至還能和亦衎玩笑。

亦衎點點頭，似乎明白了畢方的意思。

無奈的聳了聳肩膀，亦衎的笑容比哭還難看：“我們回去吧，小夕的事情最遲明天就會有消息了。”

一路無言，畢方和亦衎兩人一前一後緩緩地朝著老莊家走，兩道影子被夜色拉得老長。

“你們可算是回來了！”當亦衎和畢方回到家，老莊很是焦灼的迎上去，言語中有擔憂也有斥責。

“發生什麽事情了嗎？”畢方蹙眉，腦子裏依舊回蕩著方才血滴入石浮現出花紋的詭異畫面，應付老莊的話力不從心。

“也沒什麽大事，就是你們兩個都不在家，我有些擔心。”老莊本欲發火，但畢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，而亦衎幹脆擺張冷漠臉，於是只得把剩下的話生生的吞進肚子裏。

“莊哥，不好意思，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，我有些累了。”亦衎沖著老莊笑笑，也不管老莊回答，轉身就往自己的房間走。

“等等！”亦衎剛打開房門，畢方一把拽住了亦衎的肩膀。

“怎麽了？”亦衎皺眉，畢方的手勁兒有些大，亦衎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。

“你的脖子是什麽時候受的傷？”有些尷尬的松開手，畢方舊事重提。

“脖子？”茫然的看著畢方，亦衎順手摸了一下，心下了然，然後微微一笑：“很久之前了，小傷不礙事的。而且……你不是知道的嗎？”

亦衎笑著說罷，用手扯了扯領子將淤青的地方遮住，而後再也不給畢方繼續追問的機會，跨步走進了房間，關門。

亦衎進了房間幾分鐘，畢方的心思卻還在亦衎的傷上邊，老莊不由打趣：“你小子不會是看上人家小亦了吧！”

“今天一整晚，我幾乎都和她在一起。”畢方沈聲，答非所謂。

“嗯？”老莊並不明白畢方想要表達什麽。

“一整晚有些誇大了，事實上，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個把小時。”畢方笑笑，自嘲開口：“這個女人還真是個迷。”

“方子，你不會認真的吧？”與先前的打趣不同，老莊瞧著畢方的反應，緊張起來：“方子，你知道以你的現狀……”

“你別誤會，我只是好奇。”畢方打斷老莊的話，深邃的眸子裏一片清幽：“她為什麽要撒謊？”

“撒謊？”

“老莊，她來青城的時候，渾身上下連半個疙瘩都沒有呢！”

而且……

畢方想起上次亦衎脖頸上的傷痕，為何今天看起來似乎更嚴重了呢？

是又和人動手了嗎？

“方子，你到底想說什麽？”打從一開始，老莊便對畢方的話不明所以，此刻，聽了畢方的話，越發的莫名其妙了。

“剛才我和她聊了會兒天，覺得她應該不是什麽壞人。”

畢方扯了扯唇，似乎想笑，但他的臉上卻絲毫沒有笑容：“但是在和我聊天之前，她應該和其他人打過交道。”

“等等！方子，咱有話直說好嗎，你知道我智商沒你那麽高，你這樣說話我實在是聽不懂的。”老莊以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向畢方。

“她和人動過手了，可能還差點丟了命。”畢方終於沒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，只是冷冷的看著亦衎的房門。

依照亦衎出門的時間來看，她與人打鬥可能就在和自己見面的幾分鐘之前。這丫頭還真是冷靜，畢方回憶起自己偶然遇見亦衎，卻是被亦衎當做跟蹤時候的模樣。

那時候，自己根本看不出亦衎有什麽異樣。

該說是亦衎太會偽裝了嗎？

聯想起亦衎說的小夕已經不在人世了，還說明天就會有消息，畢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。

她知道些什麽，又在隱瞞些什麽？

畢方越發覺得自己應該和亦衎保持距離了，直覺告訴他，越是想要探究真相，往往到最後會被真相所吞沒。

真相或許真的不是自己能夠接受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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